梦骖鸾鹤相寻去 题遍江南寺寺诗——记梅花诗人张道洽
张道洽(1205~1268),字泽民,号实斋,开化县珠山(今中村乡张村)人,一生作有咏梅诗300余首。据《开化县志》载,除《瀛奎律髓》存36首外,《宋百家诗》存150余首。这在中国古代诗坛实属罕见,故有“梅花诗人”之雅称。
元初,《瀛奎律髓》一书作者方回,对张道洽的咏梅诗曾作如此评论:“园美精熟,无语不平淡,而豪放之气,自不可掩”,又说“至清洁而无埃,至和平而不怨”“横说纵说,信口信手皆脱灑清楚”。这大概就是实斋咏梅诗的风格之所在。宋人严羽《沧浪诗话》评李白与杜甫诗的不同风格说:“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,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,太白梦游天姥吟,远离别等,子美不能道。子美北征等篇,太白不能作。”这是说,由于李、杜的生活环境、人生遭遇和思想个性不同,从而在生活中选材的角度,表现手法各异,呈现在作品中的情调、气质,色彩也就不同。以此而论,作为生活于宋元鼎革之际的张道洽,之所以选择梅花作为他一生诗作的主要创作题材,这正是诗人的生活处境和人生遭遇所决定的。
宋·端平乙未(1235)年,三十一岁的张道洽高中进士,初授广州参军,经常往返于大庾岭与罗浮山。庾岭为古代赴广州的交通要道,唐玄宗时,官至尚书右丞相的张九龄,曾于此督所属开凿新路,多植梅花,故又称梅岭。而罗浮山为岭南四大名山之一,亦因梅花而闻名于世。据唐柳宗元《龙城录》载:“隋·开皇中,赵师雄过罗浮山,日暮于松林酒肆旁见一美人,淡妆素服,与语,芳香袭人,因与扣酒家共饮。师雄醉寢,比醒,起视乃在梅花树下。”后遂以“罗浮梦”比喻梅花。因道洽经常路经此地,每逢梅开,必留恋品赏,正如他在自题《梅花诗序》所写:“予官万里海外,盖常道罗浮山下,登广平堂上,岁寒心事,于梅最深。”由此可见,诗人就是于此境况下与梅花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开庆元年(1259),冬,诗人归舟载月,拜曲江祠,挹其风度,得咏梅诗数首,其中一首云:“苔封鹤膝枝,流水绕疏篱。一白雪相似,独青春未知。风流无俗韵,恬澹出天姿。霜月娟娟夜,吾今见所思。”曲江乃唐代名相张九龄故里,其祠正是为他而立,诗人对这位一代正人的高风亮节,早已十分敬佩,所以过曲江时,特地拜祭,并酌取梅花之风姿精神,写入诗中,既是赞誉古人,也是自标。诗的一、二句,点出长满苔藓,细如鹤膝的梅树和它生长的环境。三句以梅喻雪,以示洁白无瑕。第四句,诗人自标洁身自好。五、六两句,展示梅花的风韵和高尚气质,及其淡泊闲适的风姿。结尾两句,揭示诗人对明媚美好的向往和追求。又如他在其它众多咏梅诗中所写的:“园林千树秃,篱落一枝横。”“肌肤姑射白,风骨伯夷清。”“点俗那能染,孤芳只自知。”“每留孤鹤伴,不遣一蜂知。”“不随千卉艳,独负一身清”等等。无不展示诗人淡泊高远、孤傲刚直,不随流俗的性格,同时,也流露出诗人的内心对现实的憎恶与不安。有一首题为《对梅》的七绝这样写道:“秋水娟娟隔美人,江东日暮几重云。孤灯竹屋霜清夜,梦到梅花即见君”,江东日暮,美人远隔,孤灯竹屋,夜寒霜清,梅花入梦,暗香疏影,那风姿绰约、翩翩而来的,正是诗人日思夜梦品德高尚、才德美好之人。以梅花来寄托自己对品德高尚之人的敬重和思念,真可谓意境高雅,超凡脱俗,借物抒情,令人神往。
道洽一生怀才不遇,至景定五年(1264)才升池州佥判。明·成化年间的工部主事,开化人施恕,在《实斋梅花诗跋》中叹道:“惜乎!位不满才,官至池洲佥判。”诗人于晚年所写的《书怀》七律也如此感叹:“不堪百事上心来,如此狂澜未可廻。世事相催霜鬓改,人情难得两眉开,年来托兴凭诗酒,晚岁知心但竹梅。却笑劳形终日者,尘埃役役簿书堆。”诗人初入官场,确有力挽狂澜之雄心,干一番事业之大志,然而,皇帝昏庸懦弱,权臣结党营私,忠臣常遭杀害,有识之士累被排斥,官场腐败不堪等残酷现实,使他心寒,使他深感位小官微,回天乏力。万般无奈,只有借酒消愁,以诗来抒发内心对权贵的愤懑和蔑视。他在《和少陵贻院隐居》诗中直言不讳地说:“……富贵花头露,功名草上雨。所以守初心,避暄不避虎。浮俗良可嗟,此道弃如土。”诗人之所以视功名如粪土,正是他看到了仕途的险恶,故宁可隐居伴虎,不愿在朝为官。
宝庆元年(1225),太师右丞相史弥远假造圣旨,擅自废立,逼济王赵竑自缢于湖州衙中,大肆残杀无辜,制造了历史上惊震全国的“霅川之变”。时,诗人年方二十一岁。他在与方回谈写咏梅诗之寓意时,曾多次忿忿不平地说:“开禧、嘉定、宝庆、端平以来无公论。济邸之冤,诸老大儒能言其末而不究其本,纲常泯灭,世道沦胥,宋氏之亡,实由于此。”对此,方回劝道:“疽根疗证,愈深愈固,此淳乎天理之公论,惟君一人能言之?”并认为张道洽这种孤芳自赏,拔于流俗的性格,必定不容于当权者。故方回于诗人死后十四年,在题写《张泽民诗集序》时,一开始就极其明白地指出:“不纯乎天理,公论不尽,不拔乎流俗,人品不高。然,揭是以自标则孔融嵇康不容于曹马矣。”孔融、嵇康都是东汉末年的才子,前者属“建安七子”之一,后者乃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,俩人均为性格高傲刚直之人,而一个被曹操所杀,一个被司马昭所杀。张道洽虽没有遭此下场,但他一生郁郁不得志,屡遭人排斥,究其根源,正如方回所言:“不当揭所有以自标于世”“非天实罚之,语言累其身也。”
宋·咸淳戊辰,因考举寄住寓所,一夕饮醉,明发弗兴,视之卒。死时年六十有四。
张道洽一生爱梅成癖,爱梅成痴,如他自己所言:“癖爱梅花不可医,开教探早落教迟。欲知无限春风意,尽在相将暮雪时,竹屿烟深寻得巧,茅檐月淡立成痴。梦骖鸾鹤相寻去,题遍江南寺寺诗”。为了探寻梅花,诗人踏遍竹坞深山,题遍江南的名寺古刹,连做梦也梦见自己驾马车,乘鸾鹤寻梅、访梅。又如“地辟何妨绝供给,饥来只用咽寒香”“醉后唯愁落花影,青鞋不敢近花行。”只要闻着梅香,没有饭吃,肚也不饥,甚至酒醉也不敢走近梅树,深怕带着尘土的青鞋,沾污了梅花的影子。诗人把一生心血,都倾注在对梅花的无限深爱上,可惜现存的梅花诗尚不满百,而《宋百家诗》一书一直未有发现,这是开化文化史上的一大损失,也是开化诗坛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