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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渠往事

2020年7月31日 09:29

  这是个枕水而居的江南小城,群山环绕、双水奔流。山壑丘峦磨砺了她的风骨,绿水碧波涤荡了她的性情。一条古老的清渠,哺育着城里的人们。在她碧绿的面纱下,是一双温柔的大掌和一个母亲的灵魂。

  每一天,西渠两岸都是忙碌的,这里有人来人往的市民,也有神色匆匆的少年,他们从岸边疾驰而过,鲜少有人会转头看它。西渠就这样静静地,周而复始地从北向南。高低错落的房舍窗牖在水光中荡漾起伏,幻化成鳞次栉比的青瓦白墙。时光如梭,不觉间竟已逾千年。

  八百多年前的中华大地,烽烟四起,在金兵的铁蹄下,北宋王朝终于覆亡。宋钦宗的弟弟赵构带领士卒万人南逃称帝,为赵氏一族保存了皇室血脉。与此同时,北方大批的王族、官绅、士民举族南迁,引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三次人口大迁移。这也是开化历史上最多的一次人口大迁徙,有宋一朝,迁到开化的人口达到了二十四族之多。

  就在那个年代,一户姓宋的人家悄然来到玉屏山脚,此后的八百多年里,他们宋氏一族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、安居乐业。我们不知为何他们会衔泥于此,但是那个叫宋用振的人为开化的西渠带来了最早的记录。

宋用振,在家排行第二,在宋高宗南渡时迁来开化。《宋氏宗谱》记载他当时“居西屏之前,西涧之上”,因为明代以前开化志书的佚失,这条记录成了有关西渠最早的记载。

  走进今日的玉屏公园,很快就能体会到了宋用振一家初到此地时的欣跃之情。路边的千年古樟在彼时已经苍劲挺拔,错落的枝桠在光线里描绘出朦胧的轮廓,天空如洗,青山苍茫,泥间草里浸透着清澈的芳香。西渠宛如游龙盘旋而来,水花畅快地刷洗着旅途的尘劳,令远方的游子骤然神清气爽。所以宋用振一家便地结庐,再也不愿离去。

  西渠开凿于何时,早已不得而知,但它作为人类和自然彼此依赖共生的美好凭证被完整地继承下来。现在,有关西渠开凿的原因,除了提供居民生活上的便利之外,专家们还有诸多别的猜测。

  在金村发现的《方氏宗谱》记载了一段有关禹碑的文字,禹碑是记录四千年前大禹治水的碑记,相传大禹治水清淤挖渠、因势利导,疏而不堵、水患终除。开化的先人将禹碑不远千万里镌拓而设,也许与这里的洪水频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  每年的五月到七月,是洪水泛滥的季节,渠水常常满到城中,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不便。历史上,西渠经过多次疏浚,故而西渠的开凿,应该也有防洪的用途。

  从雍正七年的《开化县志》上,有一张当时的开化城池图,金溪和西渠像两张弯弓,将城市环在怀中,这正是古代堪舆学中的“玉带环腰”格局。开化人一向注重风水,曾经有专门请汪天师勘察风水以后建造的县衙的历史。在先人的智慧里,“玉带环腰”能让城市在河流的环绕下培育出勃勃生气,既能福泽后代子孙光耀门楣,又有利于辖区的长久安宁。

  然而,西渠的开凿,除了能提供生活上的便利,以及在防洪和风水上的考量外,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。曾经开化的县衙门前有一处被称为“方池映月”的八景之一。中国的古建筑多是木结构,这个方池,一个很重要的作用正是为了防火。那么,西渠源源不断的水流就成了天然的消防设施。

  随着先人的辞世,史料的湮灭,许多历史事实人们不得而知,然而西渠确确实实因为某些原因被挖掘,被开凿。她是一位安静的看客,不倦地审视着几十代人的生活点滴;她是一支无形的脉络,紧紧维系着他们渐渐尘封的悲欢离合。

  在今天的讴歌岭上,还能找到西渠最早的水源地,那一代居住着时代依靠泉水舂米维生的汪氏一族,因此,当时的西渠也叫汪边溪。渠水从讴歌岭静谧地流出,由北往南,穿过水门进城,绿水在卧佛山脚汩汩流过,逶迤而下注入马金溪,成为山城中最为风光霁月的一道美景。五百多年前,一位在昌乐府担任知县的开化籍官员徐庆云回乡时,在渠旁留下了这样的赞叹:“谁凿灵源窍,中流水一湾。风清时戛玉,月净水拖蓝。曲折归吴海,纡徐旁佛山。千门滋发秀,终古自潺缓。”徐知县眼中的西渠,水流在微风里发出振玉般的清脆声响,夜晚幽兰的水面拖曳出月轮的光影线条。她婉转婀娜,迂回曲折,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两岸的人家和沃土良田。她恒常不变,亘古流芳。这番美景,此后便成为了开化八景之一载入案牍之中,时隔数百年,今日读时,仍然令人神往。

  一位名叫方亮汝的先人在《西渠环带》图上做了这番生动描述,“南去北来,户户门前活水;穿城出郭,家家篱下清泉。稚子敲针,携竹竿而垂钓,小鬟抱杵,傍砧石以捣衣,王右军之流觞可以行矣,羊叔子之缓带庶几似之。”这里,有顽皮的稚子将绣花针敲打成鱼钩,贪心地想钓上一两尾鱼儿;那里,有小丫头倚靠着砧石浣纱捣衣。方先生认为,王羲之即使把曲水流觞设在西渠边也能写出《兰亭序》般的千古名作,因为这里的生活闲散地就如晋朝大将军羊祜身上那袭随性的衣袍,属于文人墨客,属于雅士风流。

  千年前人们所关心的,在千年后依然被人们津津乐道。渠道两边那一个个的埠头,依然是妇人世界。每天清晨,她们会带上各种浣洗之物,从衣被到菜蔬,一边劳作一边互相闲话家常。不知不觉间,东升的太阳就逼近了头顶,千年的光阴就这样在指缝间流过。

  上世纪五十年代,为了建造城关水电站,对龙潭大坝进行了改建,西渠的水源地也从讴歌岭迁移到了龙潭。这支全新的水源原本是桀骜不驯的,是汹涌澎湃的。然而从龙潭口分流出来的西渠却是静谧和缓的,是温润如玉的,同为一江水,其性德却有如此大的差别,令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精妙,人力之奇巧。现在,这条修葺过的水渠全长三千多米,常年水深一点五米,十米设一埠头,两米设一花坛,栏杆由青石、砖石筑城,雕刻着四季花卉,时时陶冶着人们的胸怀。

  西渠,从北边潺潺而来,它如实地映照出两岸的大千世界,从一棵树,到一盏灯,始终澄净清澈。西渠从不疲倦,它毫无怨言地给予,浇灌着两岸世代相传的土地。西渠终日匆匆,仿佛从未为谁停下过脚步,然而它是云,能遮挡烈日的炙烤;它是露,润泽着无名的野草,它是血液,流淌在每一个开化人的心中。

来源:   作者:《走读钱江源》摄制组   编辑:郑冬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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